遇难者三十五年前的来信

萝卜菜脯五羊斩棘

遇难者三十五年前的来信
文章写于2005年,现在算起来是五十年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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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三十五年过去了,每逢同学聚会,常人有提起刘象恒是否还在人世。他是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,产生的悲剧人物。假如历史的脉搏有一点点变化,也许,刘象恒同学正如众多的海外赤子一样,在为祖国做出诚心的贡献。

  偶翻故纸堆,惊喜地发现了三十六年前他的一封来信!这是一篇杰作!

  信寄自宝安沙井,他插队落户的地方。写在笔记本撕下的两页纸上,字迹已经退色,有些字已经难以辨认了。字里行间,一代人,或者说一个群落,在那个时候的基本的思想状态,可见一斑。我不清楚他的家庭出身,但知道他的父母在清理阶级队伍时,已被遣送回乡,住在南海大沥,他去农村后一直在很努力学习和工作。

  从纯朴的学生,经历一场重大的历史变革,然后前途茫茫,正当青春年华,这群青年正陷入对社会人际关系、人生、爱情等诸多问题的深深思索中。亦常在交谈中讨论,这些论点也不至于上纲上线,顶多属于落后而已。

  信中提到的,就是看破红尘

  当时很多人都在想,要走的早登彼岸了,他地处优越条件,为什么偏要等到已经寒冷的季节去冒险呢?在这封信里虽没有答案,但可理解他当时的心情,11个月后,他就像雾一样,在我们中间消失了。

  我把恒兄的信向同学公开,让我们再有机会作一次交流,作一次往事的追忆,恒兄在天之灵不会见怪吧!同学们怀念你!

刘象恒来信——

亲爱的朋友们:

  你们好!我们这样的友谊在商业的观点看来完全不可理解的,不要说我们不可能互相利用,就象我现在深夜十一点了。但还要复信,在奋斗这件事上我尝够了怠倦的滋味,它只能使人消沉,放弃是容易的,所以现在我决定不应有例外的情况存在,学习时间应是神圣不可侵犯的。但这可能是一时冲动作的决定,但今晚毕竟实行了,希望它能长久。阿零来信说你变得冷酷,但有时却又易于冲动,我也有同感。的确,冷酷的现实一下子把我的热情结成了冰。那时现实在我的周围像一堵坚实的墙,我们就像囚车中的犯人,命运把我们带去何方?社会规律就像1+1=2那样必然,这时我也同样幻想着自己有这样的权力,能主宰一切,就算只是看到别人被必然的命运簸弄,也只能存幸灾乐祸的冷酷心肠,但有时却不免生兔死狐悲之情,有时愤怒也会易于冲动。我现在才理解的生活中才可能产生,我们之间的友谊不应渗任何社会上利害的成份,不然其下场也只有崩溃。

  刚才有个知青给我上课,他认为人生在世最幸福不过的,是可以得到完全的休息,即使让你吃很好的东西,很快就会倒胃口,觉得不舒服了,即使你得到成功,一大班捧场的人,但你不免又要想到那一伙对你的成功虎视眈眈的人,不免提心吊胆,他得出的结论是人的感觉是相对的,在感到愉快时必定伴随着痛苦,但永久的解决不过象静静的黑夜,不,这时已经没有时间,空闲的感觉,没有运动,人的灵魂××限合为一体,这时还有什么烦恼呢,这是幸福的,不过在通往这一步的路是痛苦的罢了。但我都喜欢实在的,真实的东西,如果说明天我将不能感觉了,那么我以前的努力到那里去了呢?大概在大脑皮层中辛辛苦苦积下的记忆,这时只有从分子结构,从它和其他系统能量的和其他东西相区别了,我将充满恐怖,我认为一个人的幸福在于感到自己的力,感到自己在世界上的存在,在挣扎,在奋斗,除此之外,还有什么呢?你们很缺糖,很想吃蔗吧?但这里的糖厂有的是,连周围的空气都充满着糖味,看到糖只会倒胃,见到蔗呢,却马上想到牙痛。以前我说你们是幸运的,但如果把我调回工厂,过不了半个月,那种单调的生活马上会使我厌烦,生活中还是有各种的烦恼。虔诚的和尚一天到晚只想到念经,西方的苦行憎一天到晚折磨自己,从中得到乐趣,他们是有一个安定的信仰,有一种可以实实在在的感到自己在奋斗,在为之牺牲的事业,他们会感到很幸福,我看我也只能在精神上寻求出路,有些人认为这是自欺欺人,但又有什么不是自欺欺人的呢?

  宝安支青现在要填个什么登记表的,主要内容和平时档案性质的表无什么两样,但增加了特长”“接受教育的体会”“生产意见几栏。所以很多人马上生出了也许是办调回广州而填的之类幻想,据我了解,对于广州学徒式的工人的状态,这里的支青是不会羡慕的,他们不过这样的生活过得闷气,看不到尽头,想改变一下罢了,如果像你们这样连星期天也没有休息,晚上还要加班加点,他们又要大发牢骚了。

  洋化这样回广州读大学,讲老实话我不会太羡慕,即没这样的迫切的要求,但如果能让我去,我当然不会拒绝的,这毕竟是读书的一个机会,但不能存在太多的希望。

我们这里的生活比你们实在得多,有规律得多,但也已经这样的烦,想来你们很不好过吧?

  现在是农闲了,一天捞六七个钟头就可以撒摊了,如果不是有时田太远,又要煮饭等,做很多锁碎的功夫,看来农村是关门读书的最好环境呢!

  数队的信收到多天了,但那天马上得给家里,给老二写信,所以拖到现在两封信一起复了。

  四眼佬的精神面貌有什么变化呢?阿蚊又如何?还有其他的同学呢?这次春节是可以回广州过了,而且我□□□□□又是几月,但家又搬到南海去了,这只有关起门来读书了。

  我哥哥不愿到化州去,因为到那里要改行当公社干部,他不干。他搞了几个项目,虽然县那边和街道联合起来对付他,但终于也不得不让他在街报了临时户口,答应把他当街青分配了,你们看到这件事化不?

  讲了这样多不利市的话,其实大家都是希望生活尽量好的,不然还革命干吗!

工作顺利并愉快!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恒   12.19

注:一,邮戳好像19□1,写信日期估计是19711219日。

二,刘象恒四兄弟姐妹均是二中学生。其余三位平安抵达彼岸,落籍美利坚。

三,刘象恒大哥,小弟和母亲近两年回过国,昌兴街房子收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