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思河畔

萝卜菜脯童年

相思河畔

2018年整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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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自从在那相思河畔见到你,就象春风吹进我心窝里,我要轻轻地告诉你,不要把我忘记。
        会唱吗?
        真的有条相思河。
        此河怎样?诗云:

无车有桨织河叉  欸乃几声过对家
汲水埠阶鱼啄脚  桩头十摸九捞虾

几十年间,每到故地,必到河边徘徊:

相思河畔再徘徊  涟漪圈圈旧梦洄
隐约孩时呛水处  又凭何树摘青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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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劳西燕

        在那久远的年代,肆无忌惮的月下老头,于东劳城捏起一只小伯劳,于西燕市抓了一只小燕子,把这两只乳臭味干的鸟儿,搁在一个窝里,一年之后,又再让他们劳燕分飞,从此便引发了无尽的缠绵故事。
        就是人民公社成立的那一年,为了饭碗,仔哥在他母亲的携带下,坐了一晚上的花尾渡,再转坐半小时的小电船(见题头图),来到珠江三角洲蛛网般的一个小镇,东街。
        仔哥这才发现,有个妹记。妹记却说,早知道有位仔哥。
        妹记出示她的脚趾公,仔哥发现,脚趾公前端多了一块肉,妹记说,她学行时,在仔哥家,被仔哥推倒的凳子砸出来的,十指连心,毕生难忘,何况仅仅9年。
        仔哥忏悔不已,悔自己鲁莽,悔自己健忘。
        李酒鬼说,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。何止弄青梅呐,那天两小捏架捏到床上,妹记骑着仔哥一顿柔拳,被房东的蛊惑儿子在楼梯上透过房间板障顶的空间窥到,大喊“锯比啰!锯比啰!”。仔哥讨厌这小子,却不明白他嚷的是什么意思,锯鼻子?锯大髀(腿)?锯了又有什么了不起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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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原来捏架,是这么回事,元朝的中国书画大家赵孟頫的老婆管道升有所预言:你侬我侬,忒煞情多,情多处,热如火。把一块泥,捻一个你,塑一个我。将咱两个,一齐打破,用水调和。再捻一个你,再塑一个我。我泥中有你,你泥中有我。与你生同一个衾,死同一个椁。
        果真言中。
        1958年,母亲到此教书,一年后带我到来,就读了小学五年级,不懂农事,不谙水性,被同学戏耍。不过也有牙刷的时候,嘴渐见毛的小哥拿着熟烟丝的包装纸问我,上面画着的火车,是什么东西,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,他也无法明白。
        我进入这个小镇时,是从石岐市坐船进去的,后来才发现,没有马路,不通汽车。从这里走路进城,要一个多小时,过两个渡口。也可以坐营运的单车,宽阔的书尾架,途中路过一个养鹅场,坐车的人会被鹅群追着啄脚跟。

        我喝这条无名河的水,呛而不死,于是渐渐学会游泳。

鼠米鱼虾

        东街的街口,多才多艺的甄老师在高墙上画着共产主义梦想,我们在实现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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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人民公社实在好,十包,包吃,包理发。十包我就记得这两包,因为吃得越来越少,理发排队长长的,轮到我,又被大人欺负,拉我出队。
        我们每天只上两堂课,上午10点半就放学了。其余时间叫勤工俭学以及参加生产劳动。
  这天在学校吃完免费午餐后,我和韦仔等几个好友,到田边小溪戽鱼,光腚是必须的,唔系条裤湿左点返黎,回到学校已经开完饭,冇餸食啦,炒碟刚捞到的鱼仔,食自己。五十六年后与韦兄相逢,竟然大家都记得这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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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年头要求学生勤工俭学,按规定,我们必须赚些钱,上缴给学校,尽管鸡嗉咁多。(粤语形容很少钱,嗉,音岁,是鸟类食管后段暂存食物的膨大部分,形如袋)
  如果是和大龄同学一起,有时是砍蕉绑。种蕉树,据说是结蕉以后,就把老蕉树砍掉,旁边长出的新树蕉长得好,砍下来的树干,装小艇划回学校,拿到学校房顶上晒干,一层层的纤维很韧,卖到城里,可做捆绑的绳子。大龄同学可是十七、八岁的青年了,因为读书属于十包,他们就和我们一起蹲五年级。大龄同学很本事,一位浪里白条,我看见他在河里潜下去,没一会,浮上来时,口里叼着一条鱼,手里拿着一条鱼,每条起码半斤重。这里的确是鱼米之乡。
        我们小伙伴选择捉田鼠。公社鼓励捉田鼠,除四害,有捉得多的一位高人,叫做捉鼠大王,如放了卫星一般,天文数字,登上了报纸头条。
捉田鼠我们有三大积极性。第一有得吃。因为吃饭不用钱后,不到半年,很快就吃光了,鱼塘清了以后,没有看见再养鱼,米不够了,村头打锣开饭时,那箩饭从喷香的白米饭,变成了混有九成番薯和泥沙臭沙虱味的饭,吃饭时我都要哭一顿。传说一些人吃枇杷果核充饥吃死了。我馋到什么地步?那时的扫帚是禾秆扎的,我发现床底下的扫帚还连着几颗谷子,就把他掰下来,到镬里一烧,自己做成爆谷吃了。而我每天可以分到几只老鼠,真是丰盛极至。第二,有得玩。第三,完成勤工俭学。
         每次,我都跟着林当友,收获满满的。
  林当友很能干,什么农活都会,我这个城里来的农盲,被他们嘲笑叫广州仔,我穿一件香港亲戚援助的红格仔旧衣服,被他们的黑色正宗唐装笑得无地自容。不过他们很接纳我,我跟着他们跑,做个跟班,也能分一杯羹。
    林当友带着一条健壮的黄狗,阿旺。带一把锹,几个竹编的老鼠笼,在收割完的田野上,寻找老鼠洞。
  并不是每个老鼠洞有老鼠,观察到有新鲜挖出来的泥粒,光滑的洞口,就可能有鼠出没。最有把握的,是让黄狗阿旺嗅一下,保准,事半功倍。
  狡兔三窟,狡鼠也起码有三洞,不把几个洞口都找出来,就会前功尽废。
  洞口找齐了,留一个进攻口,其余都插上鼠笼。
  竹编的老鼠笼,前头是一排竹尖,插到老鼠洞口,里面一圈竹签就像阀门,老鼠进入后,不能倒着逃回去,在笼后部抓住鼠尾,揪出猎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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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然后我负责揪住激动万分的阿旺颈部的毛,开始挖掘,也可以烟熏。
  挖掘没几下,就有老鼠逃出,嚓一下进了鼠笼就跑不了啦。也有老鼠从漏发现的洞口出逃,勇敢的,从挖掘口逃出来,我们眼明手快,一般都能用手抓捕,这点技巧我也掌握了,稳准狠地按住牠的头,然后拇指食指捏住牠的脖子,就没问题了。其实城里人抓不到老鼠,是胆子不够。回城后一次学校下乡农忙劳动,众芳华突然惊叫,一鼠飞窜而来,我迎头一手按住,重演故伎,成为英雄,随后腊成鼠干带回家享用,有同学开价二毛,我婉拒了。
  捉到老鼠,怎么处理?打死牠?不是,要保留新鲜,捏住脖子,把尖利的鼠牙,插进衣角的折缝,一掰,剥掉牙齿,咬不了人了,鼠尾巴捆到一起,就可以班师回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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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煮吃的时候,才捏死,烫水,拔毛,砍件,生柴火或蔗鞘(蔗的叶柄),上镬,虽然没有油,炒起来很香,十岁时的烹饪基础就建立了。吃起来怎样说?像兔肉,也像乳鸽这么嫩。别忘了,这是个饥荒的年代,我们几个人,在黄狗阿旺的帮助下,一天好运气的话,可抓到上百只老鼠,可大快朵颐耶。
  鼠洞可以继续挖进去,直到它的心脏,有时能发现一窝可爱的小老鼠,或未开眼,光秃秃的没长毛,或刚开眼,长了毛但行动不快的。选一只喜欢的,放到裤袋里,上课时偷偷拿出来玩。
  差点忘了,这算什么勤工俭学呢?怎样缴钱给学校呢?
        是公社要奖励捕鼠,每只一分钱,凭证是鼠尾巴。我们也会放卫星,把鼠尾巴割下来,再把皮脱出,一条骨,一条皮,晒干了,黑鼆鼆,就当两条,赢取翻倍。
        我们还要参加劳动。插秧,割禾,施肥,除草,挖泥塘,干的和成人一样的强度,因为我不是自小在此长大,干得很痛苦。插秧收工时,我走在滑溜的田埂上,走不动,而农民则跑得飞快,我被骂挡路,只好走落水田里行走,让后人过。我的脚趾公和第二趾天生是合拢的,我羡慕他们的脚趾,和猩猩的一样,和我的手掌一样,脚趾公和第二趾是分开很远,可以牢牢地抓住田基。挖塘泥则更难顶,站水里不便走动,大哥大大力士做挖,其他人站着传递上岸,弱小的我怎能和成人相比,苦不堪言。干活时口渴,田里的水双手捧起来就喝,又不见我得病。所以到1968年上山下乡风暴时,我很害怕。

        一日只上两节课,期末考试,珠算老师预习出了四道题示范,考其中三道,我还是得2分。于是母亲把我送回广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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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剪不断,理还乱,是离愁。十年后,读懂了李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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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两张照片都是合成。后一张背景是“妹妹你坐船头啊”1966年新闻照片,十八岁的妹妹供销社送货下乡,坐在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