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您心中有雷声。
有人看了我的作品这样对我说。顶唔顺,个心成日嘭嘭跳是很难受的。其实我只是有时口没遮拦,文字有啲輆澀澀而已。【粤语词,輆(不平,拼音 kǎi ,粤语同鞋音)澀(不滑)】
不过好听的评语,会令我飘飘然,不自觉就把两位长者对晚生的过誉,代作前言。
余昌民先生是蛇口改革开放袁庚手下三剑侠,清华高才。他在《人是天地间多彩的云》一书中写道:
镜头·劲笔·思想者
我们人类就等于漂浮在宇宙中的微尘,个体的生命何其短暂,彼此相遇简直就是奇迹。如果把有某种关系的两个人连线,那么他们之间有一条线的或是偶然,有两条线的属于幸运,有三条线的就值得高歌了! 我和罗沛的交往清清淡淡,倏忽间二十七八年了。两人白头以后,在博客上又你来我往起来,住得近也相互走动,彼此的发现越来越多——数一数我们之间已经有五、 六条线了。 蛇口三洋是改革开放以来进入我国的第一家外国独资企业。 一九八四年开始,我时常去蛇口三洋协调工作,或者陪同各路宾客参观,在那里初识了蛇口三洋塑胶厂 的厂长罗沛,俊朗白皙、玉树临风的样貌,讲着广东腔的普通话,我把他当成了香港人。 直到蛇口的社会团体联合会举办活动,我才恍然知道他是我的大陆同胞。我是围棋协会会长,他是摄影协会会长,彼此点头微笑,倒是我几次编辑《招商局集团》画册和《招商局蛇口工业区投资简介》、 十周年纪念画刊《我们在蛇口》, 得到了他和他的拍友们的慷慨协助——我贪婪地搜刮他们的“家底”,也与他们商量补拍什么样的画面,没有他们的热情与积累,设计画册简直是不可能的。至于报酬他们想都没想,《招商局集团》印刷出版了,同我一样,每人欣喜地捧一本袁庚董事长亲笔题辞的精装画册作纪念。 罗沛拍的照片,用光、构图、 画质没说的,内容多数一看觉得平淡,越看越觉得如橄榄回甘。除了散发着生活的清芬,往往还飘游着淡淡的忧思。很少见到他的电闪雷鸣、惊世骇俗之作,他的雷声在平淡的表象下层滚动,让人在气场中感应出其中蕴藏的巨大能量。 后来三洋迁走了,我也不在蛇口上班了,我俩似乎都失去了影踪。接下来我们都退休了。听他说他曾 经蒙受凶症的磨难,命捡回来了,却付出了听力受损的代价。听力丧 失对于贝多芬来说是悲剧,对于罗沛又何尝不是?他喜欢拉小提琴,手上的音乐碟片不下两千张,尤其是他自行研制电子管音响装置,音质是发烧级的,堪称比美多少万元高价名牌。 他拷了几张音乐碟片带来我家看我,顺便教给我照片水印的做法。 我们感叹一眨眼相机数码化了,再眨眼已经离不了互联网了,我们虽没有掉队,毕竟精力不如前了,看不惯的事多了……几天后我专程登门去听他的自制胆机音响,乐曲细腻处婉转,雄浑处震撼,想到他此刻听到的乐曲都是走调的,我心中很不是滋味。 那一趟新的发现,是他折纸的技艺已臻鬼斧神工,广告纸、画报纸都被他拿来随意折成了可爱形象:小狗、狐狸、大象、舞者……见我看得两眼放光,还要携孙过来长见识,他笑着又告诉我两个日本的折纸网站。我不由得失声赞叹罗沛:有才之士也,性情滂沛之人也! 罗沛一身的才艺样样不俗,并没有遮住他浓郁老到的一流文笔 (感谢博客使很多深具潜质的写作者得到展示与修炼)。如他的摄影作品一样,他的为文富有隽思,无时不透显出扎根于传统文化的文学功力,深刻、沉郁、疏放、犀利是他一贯的风格。 读了他的文字,乡间旧梦、母 子相依、广州风情宛如过眼不忘的图画,那拎着小皮箱走进三洋的情节也留在我的记忆里了。我这样评论他的《黉桥故风》:“一幅细腻的旧城风俗画,现在不大有人写得出了,不知是不屑写、不会写还是记忆漫漶了。凭这点广州就该记住你。”我也因那篇《一一示儿孙》 震撼与感动:“为什么国家不能而澄海独能?为什么政府不能而彭生独能?为什么苦难史实遭禁?什么人为什么事遮羞?我等在博客上慎言噩梦,澄海人在山石上刻下了怨愤。” 兔年伊始,罗沛发现买来的鱼肚竟是兔子耳朵冒充的,感罢吟哦 了一首《兔年怜兔》抒怀:
骂名兔崽子何悲,趯到投株子弹飞。 宰割尾巴长不了,灌输耳朵大而垂。心酸被诬乌龟赛,胆小常惊走狗追。今岁民生多梦发,祈求冷手热煎堆(按:麻团)。
旁征博引,鞭辟入里,引得我忍不住赞曰:
霏雨迎春润老枝, 萝卜主人雅而痴。 不追众人融融调,兔年怜兔也吟诗。
最难忘我妻“闲锄种花”(博名)离去后,罗沛献联:“枕侧忽无濡耳伴,天堂始有种花人。”助我解怀。读了我整理的种花插队日记(附有种花为我系扣的照片),罗沛怀着一腔感动制作了“油灯·系扣”图片赠我,图片中题有《忆秦娥》一阕:
相思扣,痴心写在油灯右,油灯右,兄言久久,与娥厮守。恩情未尽何松手,前缘可续来生否?来生否?汝舒花袖,我将红豆。
我非常喜欢这首词,用作了爱妻种花墓志铭的一部分。近读罗沛新作《厾(du)卒》,心潮起伏,欲罢不能。他用平实、旖旎又不无悲凉与愤懑的笔墨讲述了过去广州人逃港的故事,摭拾细节之富、触及心灵之深极其少见,故至为难得。读到“那时候,如果有人天天跑去游泳,十有八九是准备起锚了”,我的鼻不由得发酸; 读到“老虎粪便,不知道他准备了没有,据说动物园的老虎屎不断被盗用,可以防身,吓走边防军的狼狗”,我的心止不住泛苦…… 这已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,经历过的大有人在,可是有多少人不 惮回首,又有几个人会真实、细腻、传神地记写下来呢?对我们这一代 人的情感、智慧、忠诚、悲苦和牺 牲,子孙后代还能理解多少呢?古训“不可好了伤疤忘了疼”,《厾卒》的出现就是这样一个朴素的道理。 我在他的文后写道:
此文非杂忆琐记,乃史笔也。看似零碎,实为宝贵细节;看似平静,实为冷峻郁愤,又不时将利器放出,对不仁不义闪电一击。此文足见才华,此文足堪传世。萝兄,陈年照片徐徐整理,抓紧写出这样浸透苦难、人性升华的好文字来。
有人问我:“你为什么写作?” 我回答:“因为我知道。” 罗沛也说:“我辈有责任把经历的往事坦陈。”
2011年11月
作家曾兆惠女士,1939年生于香港。毕业于北京外语学院德语系。长期从事科技文献翻译。有诗作在《诗刊》发表。后到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执教,任讲师、副教授。1986年出版《海军世家》,1989年出版《唐诗译析》。偶然读到我一首诗后,约会我食饭,并写给我此文:
罗沛君:
很期待与您把晤,可惜迄未如愿;好在已在诗中见过您一面,愉悦至今。您的那首《情奴》(我妄题)令我拍案叫绝。《情奴》花人合一,写得多么睿智,多么风趣啊!不是吗?古今中外,英雄的深心,往往藏着一个情圣、情痴;即以铁骨铮铮的普金而言,当着全世界宣称前妻不嫁,自己则不娶,亦可谓一例吧?诗好不在量大,谢谢您的精神赐予!
我不揣浅薄,步韵《深秋荷柳》,意在避免原诗的失声和犯孤平之处,仅此呈阅,聊表切磋之诚:
步罗沛君《七绝》
碧荷岂欲慕新裁?一袭仙裳不染埃。秋水多情堪解语,彩云归处即瑶台。
曾大姐用老练的笔法,宛转巧妙地点醒我诗中的瑕疵。
曾大姐又说:
罗君和余君这两位知己,何以能成为才子加赤子?细思量,是养育他们的两位母亲不凡,心中有无边清露所致!
曾大姐又说:
终于在百度欣赏到罗沛君的折纸了,天哪,这条汉子是什么托生的呀?!
回复曾大姐,鄙人属猪。

到这把年纪,该结本集子了。以下是书的封面,勒口,内页标题。


